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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雪落满霞飞路的那日,沈公馆的黑色小轿车堵住了旗袍店的门庭。明轩母亲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拂过晚秋亲手绣的并蒂莲,翡翠手镯磕碰在楠木桌上发出冷硬的声响儿。
沈家现如今需要的是能在政坛中周旋的儿媳妇。檀香在鎏金香炉里蜿蜒成青蛇,明日孔家小姐从伦敦回来,你该懂得点分寸。
晚秋望着玻璃柜里那对银杏项链,金与银在暮色中相互辉映。她想起昨夜明轩翻墙时那块摔碎的珐琅怀表,怀表盖里嵌着她的照片,“她”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晕。
战火的速度远比婚讯来得更快。
1937年秋,虹口方向的炮声震碎了租界的绮梦。明轩最后一次翻进小院时,军装染着闸北的硝烟。他将染着血色的家书塞进晚秋掌心,子弹穿过的窟窿正好印在二字上。
父亲要把我送上南京的战场。他笑着抚过晚秋新剪的短发,他的指尖却在不停的颤抖,正好,我去求蒋夫人做主婚人...猝不及防的吻堵住了所有话语,咸涩的血与泪在二人的唇齿间交融。
晚秋在樱花树下站到晨露沾衣。她数着送信邮差经过的次数,将未寄出的信笺埋进银杏的树根。最末一封信上晕着咳血的红梅:明轩,昨夜心跳停了三次,医生说撑不到樱花开...
1946年的银杏黄得格外早。沈明轩拄着拐杖推开斑驳的店门,勋章在褪色军装上叮当作响。留声机早已锈蚀,唯有玻璃柜里的月白旗袍依旧如新,领口银杏绣纹上还沾着暗红血渍。
樱花树根下挖出的铁盒里,信笺上的字迹被泪水洇成模糊的蝶。最下层压着褪色的结婚证书,日期停在1937年立秋——正是他身陷南京保卫战那日。
白发苍苍的邮差颤巍巍递上泛黄信封:林小姐临终前天天来问有没有从南京寄来的信件...,信件的封口处,那片银杏叶标本早已碎成了齑粉,就仿佛那个潮湿的梅雨季,他们相遇时碎裂的雨珠。
明轩抱着旗袍跪在银杏树下,掌心的金叶子与银叶子终于合二为一。秋风掠过残破的留声机,竟依稀响起那年未奏完的《月光》。他笑着将枪口抵住心窝,恍惚间看见晚秋穿着月白旗袍从树影中走来,晚秋的鬓角,樱花如雪。
枪声惊起满树金蝶,两份死亡证明在风中纠缠飘落。一份写着1937年冬,林晚秋殁于心力衰竭;一份写着1946年秋,沈明轩卒于自戕。而结婚证书上的墨迹,终于在岁月里凝固成永恒的新鲜。
霞飞路76号至今立着一棵百年银杏。每到深秋,总有人看见金叶子与银叶子在风中纠缠,像极了当年玻璃柜里那一对注定不能成双的项链。锈迹斑驳的老唱片机在午夜会突然转动,月光淌过生锈的钢针,将未完的奏鸣曲续写成跨越生死的终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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